登山 | 珠峰8600米救援目击记:8000米以上的命值几个钱?
2017珠峰攀登季,发生在南坡海拔8600米的一场救援,引起了山友及公众的关注。此事经大众媒体传播后,更有指责路过的山友冷漠无情的意味。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整个救援过程,中国山友宋强、宝龙、简丹亲历其中。为了让更多的山友了解当时山上的情况,现刊发山友“简丹”的救援目击如下。
不得不捡出来这部分还原一下。我看到的并不是冷漠和无知,我觉得当个中国人挺好的……
——简丹
本想用梦想成真、圆满等美好的字眼来给这次行程做总结。鲜花、香槟都有了,可还总忍不住去为一些傻了吧唧的问题纠结。
但一想当时我还是个门外汉时,也在这个行列傻了吧唧自信的德行说珠峰很成熟,有氧气、有夏尔巴就上去了。同样也认为王石这样的主有钱一定能上去。今天,我为我当年愚蠢的、自以为是的想法,除了给所有人道歉以外,同样默默在脑子里为我当年不屑的想法骂自己一句2B。
最近做了几个关于登顶的分享。一来我没觉得这是一件特别牛逼的事情,因为整个过程一点都不牛逼,甚至用惨烈一点不为过。二来所有的分享我发现被问到最难忘的过程,我居然都会情不自禁地讲述珠峰8600米的营救。它对我的难忘程度居然潜移默化地超过了我双峰登顶的喜悦,和我同时得五种病的痛苦。
既然如此,看来得拎出来细说一下(跟《生与死的切换》如有雷同,也不巧合,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从登顶开始剪辑,有兴趣的伙伴再去翻那篇。)
5月21日计划下午7点开始冲顶,之前上了两回厕所,拉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我总觉得像在肺科医院。而我也没有足够的阿莫西林让我压压冲顶。6点多一点就被尼玛拉出帐篷,开始穿安全带、冰爪,检查氧气等工作。
我总怕这么早站在外面脚会冻住。总觉得小腿以下不是我的脚,浑身出汗它也会高冷的冻住。果然7点15出发的时候脚已经开始发凉,我一直冲着尼玛说你不要走太慢,总停留,我的脚很冷,不能停留。
我们用着之前走十步歇几秒的步伐前进,慢慢地走到我们小组的第一个。有一段时间一切都很顺利。我擤着鼻子,打着拍子,跟狗一样大口呼吸、挣扎前行。还没有感受到每次登山想死的感觉,直到遇到那一具尸体。想过无数次珠峰尸体的画面,没想到当头灯不小心打过去的时候,我还是僵硬了,所有寒毛全部竖起来,生活不能自理。
记得出门前我们都会写遗书,有人问我害怕么。我还很嚣张地说:“都是命,如果真死到珠峰,那是件多么伟大的事情,永垂不朽地呆在你喜欢的地方……”
然而现在看着他躺在那,我才知道我这个想法有多么的嚣张、不可理喻。突然感觉好冷,如果我也躺冰雪里,再也见不到女儿,见不到妈妈,我想我会永远遗憾,即便我死了。
就这样的画面在脑子里旋转以至于我都无法打开我的主锁,一阵阵寒气飘过。后面的队友有点距离,我只能大喊尼玛。他帮我过了保护之后,我的步伐更加地快,因为害怕。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登山了,我要回家。快点结束!
很快头灯打到了第二具尸体,我的反应跟第一次一样。尤其用头灯先看到他半握的右手,除了不能自理以外,我在感受他临死的绝望。这样我再不敢离尼玛太远,除了每十步休息时踢脚,根本不给我们俩任何休息的时间。一路前行,在平台更换了氧气,我连水都不敢浪费时间喝,我怕脚冻住,我怕留在这里。
突然回头时不小心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突然平静下来,觉得在母亲的怀里一般。安全感突然回来了。我暂时忘了刚才的一幕一幕,听着氧气小瓶子自己的呼吸声,体会上升的快乐。
一路低着头打着拍子,突然问尼玛几点了,他看了下表说12点15。我问他还要多久,他说很快,也许3点就到了。没有什么风,我再次低头默默前行,心里说了N遍感恩没有风,以后我一定努力做个好人。
很吃力地到了一段石板路,我以为是希拉里,抬头看到小强、宝龙,杵在那。我本来还要逗宝龙说我脚快没了,你让开。突然看到小强的夏尔巴边巴在给边上一个几乎昏迷的穿蓝衣服的夏尔巴带氧气瓶。看他年龄好小,不足20。
这时候小强拿出自己的一副手套给了右手手套已经丢失的小夏尔巴。我拉着小强身后的主锁问这人咋了……小强说跟客人氧气用完了,就让自己的夏尔巴把自己的氧气给他一瓶……
逗留了十几分钟,我也忘了往石头上磕脚取暖。我的向导尼玛一直用对讲机呼叫救援,对方也唔理哇啦地说得挺带劲,我们想小夏尔巴吸了氧再坚持下救援就会来了。
当时我们没有办法帮他下撤,如果我们的夏尔巴那会帮他下撤,那挂在那的会变成我们三个中的一个。而且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放弃冲顶,毕竟只有那么近。猜想他吸了氧气,等待救援不会失去生命。
继续排着队前行,这段路比较不容易了,得费点劲。我一直觉得腿长还是有优势,小强一个横扫就上去的石头,我得把冰爪插进石头缝,再像狗一样用膝盖发力上到大石板的岩上。一抬头,一个身着黄色连体的外国人屈膝站在那,跟尼玛说救援,而我挂在石头岩上下两难。因为我必须挨着他过去。
尼玛迅速用对讲机联系大本营。他试图用手抓我,尼玛帮我更换上升器以后,我错过了他。当时我的氧气已经在平台上更换过,尼玛背了三瓶,自己吸一瓶,还有两瓶,但是都是半瓶左右。如果不堵车,我们都吸氧,撤回去多不了多少。
我们并没有给他氧气,就这么错过了,甚至我开始害怕他。他像僵尸一样瞪着两个绝望的眼睛被绳子勒住安全带挂在那里。我开始边走边咒骂自己,我告诉自己一定会遭报应,如果挂那里的是你自己,路过的这几个人没有管你,你是不是会绝望的死去。什么狗屁梦想,什么狗屁登顶,能证明什么。平时高呼的仁义道德、生命第一位在这里全被自私淹没。
在谴责中埋头到了8700,我在问自己,你能怎么办,你能怎么救他,放弃你自己的生命救他你敢么?我回答是我不敢,我太想回家了,太想看到女儿,我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来登山的时候我们不就做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准备了么?
在恶心自己和解脱自己的思想碰撞中登了顶,那会凌晨2点。据说我们三个是有史以来登顶最早的。的确,天色跟我的心里一样黑暗,拍了所谓的登顶照片,脚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但还能集体弯曲。我催尼玛快点下撤,我呆不住了有点。
我们走在下撤的最前面,和队友会车,堵车,我越来越害怕,我喊尼玛走慢点,我害怕,平生第一次说出我害怕……害怕再次碰见那两个人,怕他们死了,我还要和他们擦肩而过……
我和宝龙的夏尔巴
果然,还是看到他趴倒在雪地里。当时我觉得我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再登山了。
尼玛拿出相机拍他,这样家属比较好找吧。这时突然他抽动了一下。我对尼玛说:把我的氧气给他,因为这会我确定,开到1我可以走下去。尼玛当时想都没想摘下自己的面罩和氧气套给了他。我想我还是做不到摘下面罩,那样估计我最多半小时可能就神智不清了。
我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宝龙和他的夏尔巴也过来了,他慢慢地可以跪起来了,也恢复了神志。尼玛握了下他的右手,对我摇了摇头……
就这样从凌晨到日出的营救一直持续,因为不光是这个登山者,还有那个小夏尔巴,当这两个伤者汇合时我们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
我站那和宝龙目睹着整个过程。尼玛一直用对讲机呼喊着队里其他夏尔巴。宝龙突然推了推我说我的氧气快不够了,需要下撤,他自己的也顶不了。这会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居然没有发现我的脚早已不能打弯了。
突然开始害怕,本来要一直杵那里等,把路绳让给冲顶和救援的。这会也得硬着头皮现行下撤,这会只有我们不造成额外的负担,他们才能安心营救。于是我被尼玛安排边巴带着我们先行下撤,他们继续救援。边巴大部分精力都给我了,在此得对小强说抱歉。果然没走多远,就被更换了备用氧气。一路又像过电影一样在想小夏尔巴就这么没了?
再次路过两具尸体,突然坦然了,在想这是怎样的感觉,生与死之间如何切换的?
到了大本营,队友陆续下撤回来,部分队友的夏尔巴在半路被征用参与救援,但大家并没有怨言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一直关心两个人的救援进展。
一直以为小夏尔巴死了。我们突然听说他还活着,和巴基斯坦登山者撤回了加德满都接受治疗,大家突然吐了口气。马哥开始号召捐款,我东家的公司一直没有停止去医院探望。两名伤者有点各执一词,但都为还能活着而感恩。相应都在脸书上感慨万分……
这个故事本来没想让他发扬光大,但是许多故事发生在中国,救于不救,冷漠不冷漠。我只想说我为我所有队友骄傲,我感恩我还活着。在8000以上生命依然很值钱,不只你自己想让自己活着,而你死了会给很多人造成负担,精神上的,肉体上的,因为还要冒着生命的危险运你的尸体下来。
而夏尔巴也不是神仙,他不能背你上去,救你下来也要一个团队,而这个团队也随时可能遭遇天气突变的不测。在上山的那一刻我们就要坦然地面对生死,而不是随意地拿生命当作儿戏。毕竟生命只有一次,毕竟输不起。
不在那里我永远都不知道放弃一个生命有多容易,营救一个生命有多难。在此,再次向夏尔巴致敬,向每个珍惜自己生命的人致敬。
刚下山营救后的夏尔巴
相关热词: 珠峰 登山特别声明:本网站所收集的部分公开资料来源于互联网,转载的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及用于网络分享,并不代表本站赞同其观点,本网站所提供的信息,只供参考之用。不保证信息的准确性、有效性、及时性和完整性。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